吴越千年
钱塘故事

钱俶盛宴

钱俶盛宴_副本.jpg


赵匡胤刚黄袍加身时,在与后周小皇帝的禅让仪式上发现没有准备禅让文字,关键时刻,陶穀不紧不慢从袖口里拿出一篇稿子,说是这禅让文字早写成了,叫人念了就是。陶穀这种超人的预见性让人佩服至极,加上学问才气和文字功底,使得禅让仪式进行的十分完美。这也使得陶穀在大宋开国之初,被称为天下第一学士。


开宝三年(970)三月,这位陶大学士,第二次出使吴越国。


钱俶此时想要结好宋朝,对他异常优待,将招待他的宴会隆重安排在风景如画的凤凰山下吴越王王宫里。


正是春暖花开时节,钱俶在精巧的“碧波亭”园子中,摆出了一席令陶穀闻所未闻、见所未见的盛宴:清一色水产鱼鲜,江、河、溪、湖、海,无所不有;盛放这些珍馐佳肴的各色器皿多达上百件,加上光灿灿、亮堂堂的酒具,金、银、玉、瓷、漆,无所不备。


更绝的是,还是春季里,吴越国宫廷大厨居然能做出螯蟹一类自带漂亮“盔甲”的美食,且有十多种,虽然个头各异,但一水儿的天然甲衣红亮鲜明,妥妥地排成“一字阵”,威武之气比你宋朝皇帝赐予的那个单套独副的金锁甲亮眼多了。


这饭局叫陶穀很尴尬。为啥呢?


陶穀向来自命见多识广。赵匡胤当皇帝后,出行想要摆出皇帝那套卤簿大驾仪仗队。可那会儿中原一带长期战乱不休,皇帝车辇这些虚张声势没啥大用的物事早灭绝了,没地方去找。但忽然有一天,陶穀帮赵匡胤圆了卤簿大驾的梦。陶穀花了几年功夫研究,画出了各色辇车、乘骑装束、仪仗旗帜等图样,叫人依样画葫芦精工细作,竟然完美复原了绝迹多年的整套卤簿大驾来。让赵匡胤心花怒放。


当然,在皇帝面前陶穀显得很谦虚,说自己没啥大的本事,只不过是照搬照抄前人文献上的图样罢了,还随口吟诗自嘲说:“堪笑翰林陶学士,年年依样画葫芦。”


但眼前钱俶摆下的这一大桌子虾蟹鱼鲜,很多品类陶穀都是第一次看到,根本闹不清它们姓甚名谁。更令人惭愧的是,陶穀自称食蟹上瘾,可在自己面前一字排开的十多个盘子中,乍一看都属于“无肠公子”一族,细看之下却各不相同,自己能叫上名的才寥寥几个。


钱俶见他有些难堪的样子,便拿起筷子,点着盘子一一介绍。


陶大学士无形中被钱俶上了一堂“自然课”,脸上挂不住了:俺可是大宋使者,正经翰林学士,居然在你这蕞尔小邦被这般“循循善诱”,太失面子了!不还以颜色,那便是严重的邦交失礼,回去以后俺还怎么混啊?他见这十多种肥蟹从大到小依次排开,脑筋一转,以一种嘲讽的口吻道:“俺看大王这桌大菜啊,真是一蟹不如一蟹。呵呵!”


钱俶没想到酒菜都没一动,就被陶穀不讲情面地冷嘲热讽,非常不爽,但又不好发作,只得含含糊糊对付过去。


宴会正式开始。这时候双方都暗自较上劲了,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。钱俶举起一尊白玉酒杯向陶穀敬酒遥指“碧波亭”说:“白玉石,碧波亭上迎仙客。”表面上对陶穀很尊敬,却将“碧”字拆作“白玉石”,出了一道上联。


陶穀挺机灵的,知道像今天这样的宴席上,主人行下的酒令你要是答不上来,罚几杯酒那是小事,但造成有失大宋颜面和他学士身份的后果,回去后就没法交待,那是要被严厉追责的。于是,只见他叉手向北一躬身,几乎是张口就来:“口耳王,圣(聖)明天子要钱塘。”陶穀真不愧是大宋第一学士,不但对得天衣无缝,还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,简单粗暴得肆无忌惮,钱俶被压得一时无言以对。


暗布螯阵遭讥讽,行出酒令亦下风。钱俶的两次争胜伎俩不灵,非但没有打去对方的张狂之气,还自取其辱,这叫钱俶咽不下这口气。恰在这时,厨子奉上了一道开胃羹,用半个精雕花样的葫芦做汤盆,显得别出心裁。


陶穀一直生活在烽火连天的中原地带,经常是有口饭吃就很不错了,哪见过如此细巧精致的做法,惊讶新奇得忍不住竖起大拇指,大大地称美了一番。


钱俶却是淡淡一笑,道:“大学士过誉了!大学士可能有所不知,这道‘葫芦羹’还是在先王武肃王时候,就已创制成品了,也是先王常用的美味。今天庖人虽然用的是最新鲜、最地道的食材,烹制上却不过是‘依样画葫芦’罢了,不足挂齿哦!”


陶穀闻声一愣,想要声辩,却张口结舌,竟然意外“哑火”了。原来钱俶这次分明是拿陶穀自嘲的那句话“年年依样画葫芦”,来“堪笑”你陶穀枉称第一博学大才子,却连我吴越国五十年前就有的一道普通汤羹,也当作了稀罕之物赞不绝口,这么没见过世面,羞也不羞?钱俶这招很有点“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”的味道,令陶穀顿时词穷字尽,噎住了。


这场盛宴中的“文斗”最终以钱俶的胜出而收场。


隔了两天,钱俶捎信给使臣下榻的四方馆里的陶穀,说是近来为了恭迎您的光临,敝国用黄金打造了一批类似酒盅的金盅酒器,打算设一场豪阔的“金盅宴”,还请陶大学士赏光。


陶穀聪明人啊,知道这一定是钱俶在使坏。新整一批黄灿灿、亮闪闪的金盅搁宴席上,那不是在向大宋显摆炫富嘛!而且那肯定是以金盅为罚杯,早已挖好了“坑”,就等你跳呢!上次已经吃了亏,俺还能重蹈覆辙吗?于是,他干脆托病不出,却又让人带话给钱俶,说是不能亲赴大王的“金盅宴”,很是遗憾,但又心向往之,恳请大王能送我十副金盅,让病中的俺开开眼也好的。


钱俶很大方,立马叫人将十副金盅送到四方馆。没几天,陶穀匆匆结束行程回朝了,顺便也将这些贵重金器揣走了,吴越国之行总算也不亏,


或许是因为这场争胜,令钱俶和陶穀双方都有了“换位思考”。钱俶认清了宋朝的强势与天下归一的大势,以致最终走向了纳土归宋的结局。而陶穀也真切地看到了江南这方土地的富庶与文明,并如实把这一历史写进了他的著述。